泊煙
西元一九九三年 波士頓
午夜,小巷中某一扇門被由內而外推開,門板正好將小巷子內牆壁上的塗鴉遮住一部分,從門內出來的是位看起來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頭髮比墨還黑,和蒼白的膚色形成強烈對比,眼睛是淺淺綠色,就像上好的翡翠寶石,讓人移不開眼,眼下積著淡淡黑眼圈,讓人懷疑他是幾天沒睡覺,五官俊秀,身型單薄,彷彿一刮風就會跟著被吹走,雖然不是甚麼潘安再世,但也還算是賞心悅目的美少年。
少年身上背著和纖細身板毫不搭調的大黑色旅行包,他名叫泊煙,正準備再次旅行,是的,再次。
他是時間旅人一族之一,踏遍世界各地,穿梭在時間中,毫不歇息,毫不停頓,像個不停轉動的齒輪,不止息的旅行,讓他感到生命的流動。
許多時間的族人尋尋覓覓,最後找到最終的定居點,旅行了這麼久,他卻找不到任何一處可以使他停下休息,找不到心中所嚮往的地方,他自己都不明白,心裡那片樂土究竟在何方。
泊煙握著鑰匙,只聽見「咖擦」細細一聲,老舊的門板把房子連同這段日子的回憶一起鎖了起來,而鑰匙,黑髮少年盯了會兒,輕輕放在門前的地上,像是在表達感謝般微微頜首,背起沉重的包包轉身離開,月光將影子拉成長長一道,被棄置在地上的鑰匙在寧靜的夜晚下顯的格外孤單。
*
泊煙咬著筆,蹲在月光下,手上還拿著一本被翻到破破爛爛,看起來十分有歷史的牛皮紙封面筆記本。
用鋼筆在「西元一九九三年 美國 波士頓」的地方用橫線劃去,這是他第一百一十二次的旅行了,結論仍是失敗,毫無收穫,所謂沒有收穫就叫沒有想留下來當定居點的衝動感,尋找定居點有這麼困難嗎?看其他時間的族人,都十分容易啊。
時間旅人們的壽命比人類長很多,要用人類說法的話,大概就像老不死的怪物?
泊煙看著月亮重重嘆了一口氣,重新低下頭瞇著眼在微弱光線下看著筆記本。
筆記本上在「一九九三年 美國 波士頓」之下是「西元二零一三年 台灣 台南」。
把筆記本塞回懷裡,台灣?這個地方自己好像還沒去過,挺新鮮的,自己唯一去過的東方國家就是「西元二零一一年 日本 大阪」,那時就聽說台灣是美食天堂,真是有了機會可以好好見識見識。
步行到附近還在營業著的小餐館,帶著在各個時代都適用的公關用笑容借了廁所。
他當然沒有要上廁所,只是要穿越時間和空間的入口就在廁所——裡的馬桶。
每次他跳馬桶都很煎熬,在以前更古老的時代沒有馬桶還要跳茅坑,跳茅坑大概是他旅行生涯最痛苦的事,所以他不太喜歡去古老時代,離開時要穿越去別的時空只能跳帶有惡臭的茅坑。
為了這個泊煙真心讚美發明馬桶的人是天才。
到底為甚麼入口會在馬桶泊煙也不知道,只是事實就是這樣也只能認命。
對著被刷得亮白的馬桶,閉上眼集中精神,再度睜開雙眼時,眼前馬桶出現變化,水有如龍捲風般旋轉,泊煙卸下行李扔進漩渦中心,看著行李消失,自己也閉氣跳了進去。
*
西元二零一三年 台灣 台南
「唔……」揉揉被撞到發紅的額頭,黑髮少年從馬桶裡爬出來,一邊把塞在裡面的行李拉出來。
看了看手腕上的錶,已經是早上十點了。
「哎,這廁所挺美的嘛。」
推開廁所門,面前的洗手台是具有二十一世紀現代感的流線型設計,地上鋪著整齊的雙色陶瓷瓷磚,從一旁的芳香劑和乾淨的洗手台及光亮就可以發現這裡常常清潔。
走出去後泊煙才發現這裡是哪裡,竟然是用一隻奇怪白髮小丑當吉祥物的麥當當,空氣裡瀰漫濃濃速食味,點餐台前有不少人正在排隊,無視麥當當工作人員和顧客們見到自己濕淋淋又背個袋子的驚奇和驚恐表情,泊煙大步流星地走出麥當當。
台灣台南正是太陽高掛的好天氣,泊煙走出去後張開雙臂迎著陽光大大伸了個懶腰,骨頭劈哩啪啦響,他打算先去找房子。
就在這時,路邊四十九嵐放著的波霸奶茶大型立牌吸引住他的目光,上面的圖片是一杯奶茶,奶茶他之前有在英國喝過,只是這裡的裡面加了沒吃過的黑色珠子。
在心裡琢磨了下後,拿了硬幣出來打算買一杯來喝喝看,這種黑色珠子以前從來沒有吃過。
隨身攜帶各個時代各國金錢是時間旅行者生存基本配備,為了跟上時代腳步,他連信用卡都辦了。
「一杯波霸奶茶,甜度正常,去冰對嗎?請稍後一下喔。」長相甜美的服務人員微笑問完後手法嫻熟地開始工作。
趁著等待奶茶的時間,泊煙打量著這個第一次來到的城市,和日本相比街道上比較多垃圾,人行道附近有一大排樹和其他花花草草,店家很多是賣和吃相關,路邊也可以見到許多小攤販,人民臉上幾乎都洋溢著笑容,不論是手挽手的情侶、全家一起出來玩、三五好友的聚會或是走在路上的行人身上都有一股幸福的平和。
「您的奶茶好了~謝謝惠顧,歡迎再來。」
泊煙接過奶茶後一邊在街道上走著,一邊喝飲料,這種飲料真的很好喝,還有裡面一顆一顆的黑黑有嚼勁,配在一起簡直是天上有人間無的高級美味。
享受美好的早晨,和台灣人不同的奇異眸色加上俊秀外表吸引不少人的目光,黑髮少年放下波霸奶茶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住宿相關招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決定找人問路,看看哪裡有飯店或旅館。
「那個……小姐,可以請問一下附近哪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嗎?」露出萬用笑容,泊煙在人群中找了個看起來大約四十幾歲的制服OL問。
那一聲小姐配上臉蛋加溫柔聲線,制服OL瞬間臉上充滿笑容,有如吃了蜜一般,不但講解還用手筆劃著路線給他看。
「啊,有啊,在那裡左轉,看到了嗎?黃色招牌那裡左轉後直走,中間有紅綠燈還是直走通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看到了,還滿顯眼的。」
「我知道了,謝謝妳。」
道了謝後,照著她所比的路線走,果然看見一家規模不小的飯店。
「請問還有空房嗎?」泊煙站在櫃檯前問。
櫃檯的服務小姐抬頭看見聲音的主人的年紀似乎有點訝異,不過立刻恢復正常表情,一邊用電腦查詢空房,一邊問︰「一間單人房嗎?」
「恩,是的。」
「剛好剩下最後一間房。」櫃檯小姐說。
「就這間吧,謝謝。」
付完款後,泊煙背起大背包準備上樓,卻被身後的櫃檯小姐叫住。
「那個……你是外地來的吧?」她遲疑了一下後出聲問,這樣對待客人似乎不是非常禮貌,但是莫名產生的好奇感,讓她很想問。
「咦?」沒有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黑髮少年腦袋當機幾秒後才回過神來,自己這樣好像是算外地人沒錯。
「我是從外地來的沒錯。」
「啊,我們這邊晚上都會有夜市喔,在出飯店後往右直走那附近,到時候會有很多賣奇怪東西的攤販和熱鬧的表演,你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恩……不過要走一段時間喔。」
櫃檯小姐撲著厚粉下的臉盈著純粹的好意,讓泊煙心中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有如心臟被溫水裹覆的感覺。
「好,我有空會過去看看的, 謝謝妳。」
用感應式卡片開了房門,一進去第一件事就是丟背包,撲在床上。
四肢成大字型躺在床上,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放空發呆,腦中還回蕩著剛剛那位小姐的話和面孔。
找到了可以投宿的飯店,是最後一間單人房,自己運氣還不壞,要是沒房間了就只能夜宿街頭和冷風約會了,還得到有趣情報,今天晚上飯店右邊走很久路有夜市。
夜市是甚麼啊?從來沒看過,這裡充滿沒看過的東西。
沒看過的美食、沒看過的活動,人身上充滿少見的情感。
這個地方……是叫做台灣吧?
似乎有點特別。
小寐一下補眠,泊煙從床上爬了起來,從窗戶看外面已經是傍晚了。
想到還要去夜市,他抓抓一頭亂髮整理,從大背包裡翻出錢包。
*
那位櫃檯小姐所說的走一段時間果然不假,走了半小時泊煙終於聽見前方傳來的喧鬧人聲,要不然他還以為自己走錯路。
一攤又一攤的攤位並列成一直排,佔據了街道左右兩側,不少人攜家帶眷來夜市湊熱鬧,熱鬧非凡,攤位上賣著各式各樣吃的,寫著豬血糕的是一個正方形的灰色東西,還有炸臭豆腐和蒸臭豆腐、燒酒螺等等,甚至還有賣水果的,也有不少攤位是遊戲,彈珠檯、射氣球等。
攤位上東西五花八門,兩側掛著七彩裝飾,夾雜在人群中,泊煙眼前是一片迷幻絢麗的世界,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黑髮綠眼的少年睜著眼,看甚麼都覺得新奇。
「泊煙!」
一陣吶喊傳來,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太可能啊?
疑惑的轉身,眼睛掃了一遍,忽然在撈魚和賣香腸的攤位上看到兩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黃葉地?松風寒?」
小跑步跑過去,突然在這裡見到這兩人真是嚇一大跳,褐金色頭髮的陽光少年是黃葉地,黑髮藍眼的冷感少年則是松風寒,和自己同為時間旅人一族,原來他們倆定居在這裡。
「好久不見啦,你這次來這裡旅行?還沒找到定居點吶。」黃葉地笑的燦爛說。
「是啊。」泊煙露出一抹苦笑,「很難找,不過……」
「這次搞不好有希望。」這裡有種暖暖的感覺,很好,讓人有些不想放開。
黃葉地抹把額上的汗,拿起一支剛烤好的香腸遞給他,「恩,請你吃一支香腸。」
「這攤位是你的?」咬了一小口還燙著的香腸,泊煙問,想不到他們會在夜市擺攤。
「不是,我和阿寒是撈魚,這攤是陳婆婆的,我幫忙顧攤,」熟練的烤著散發陣陣香氣的香腸和米腸,黃葉地說。
「哦。」點點頭表示理解,擠進兩人的攤位裡,黃葉地是個陽光健氣直腸子,松風寒則是寡言少語又悶騷,個性差異大的兩人感情卻很好,阿寒平時只對黃葉地多話,現在還一起定居在台灣,擺著撈魚攤位。
正當他在想東想西時,一位頭髮蒼白的婆婆擠進攤位裡連聲道︰「啊呀,啊呀,真是太謝謝你們了啊肖年郎。」
「不會。」黃葉地笑著把攤位交還主人,回到撈魚攤位。
「人老了啊,都不好做事了,還得接我孫子哎,幫手都還沒找到。」捶著腰陳婆婆苦笑說,一邊看著泊煙問︰「這位是?你們的朋友喔?」
「恩,是的,我剛剛說了您的事,他說可以幫你顧攤,他叫泊煙,很難幹的。」
黃葉地堆著笑容,毫不吝嗇地把自己朋友給賣了。
「诶?」泊煙瞪大眼,差點把香腸噴出來。
「啊,那就太好啦,真是太麻煩你了啊,對不起,攤上的香腸賣不出去的話你也可以自己吃的。」
「他孫子超可愛,常常來這裡,你一定會很喜歡的,反正你也閑閑沒事做,快答應吧。」黃葉地附在他耳邊悄聲說。
講的他跟變態一樣……他只是比較喜歡小孩子而已啊。
不過他來幫忙也沒有甚麼不好,還有免錢香腸。
「不麻煩,就是幫個忙而已嘛。」哈哈笑兩聲,這件事就這樣子拍板定案。
*
今天是泊煙上班的第一天。
到了夜市時,黃葉地和松風寒已經站在他們的撈魚攤位前,兩人頭貼在一起不知道在說甚麼悄悄話。
而陳婆婆的香腸攤位裡竟然有一個小男孩。
正確來說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約八歲,黑色的頭髮散落在額前,長的俊俏可愛,大大的眼睛直直盯著他看。
「你就是奶奶說的那個幫手嗎?」小男孩問。
「對,你是陳婆婆的孫子吧?」眼前的小男孩真是超級可愛,讓他覺得來幫忙是正確選擇。
小男孩輕輕點點頭說,「我叫陳光光,你好?」
「我叫泊煙,你叫我煙煙吧。」
「煙煙哥?」
「這樣叫就可以了,」微微一笑,然後很有氣勢很有自信地大喊,「好!光光我們來幹活吧!」
太過自信,以致於他都忘了他根本不知道儀器怎麼使用……最後還是黃葉地、松風寒和光光一起教他的。
認真的翻著香腸和米腸避免烤焦,烤焦之後賣相會不好看,容易賣不出去,而且還致癌。
泊煙哼著歌做生意招呼客人,光光乖乖坐在後面一邊寫作業,一邊抬頭看煙煙葛格有沒有好好工作或做錯,黃葉地在一旁看著,覺得這還真是一幅美好的畫面。
不知道是不是衝著這張臉,香腸攤位生意倒是頗好的,而撈魚攤位那裡也聚著人潮,大多是女性,從年屆五十的大嬸到年幼的小妹妹都有。
泊煙看著眼前行人們有說有笑,偶爾停下來指著某個攤位,忍不住感嘆,夜市時待在攤位內看人們來來往往,和自己下去逛感受實在差很多。
現在一做才發現烤香腸學問大,以前看覺得沒甚麼難的。
通常沒試過時都會以為某些事情很簡單,等到真正做了之後才會發現其實世界上每種東西都不簡單,不過用心做就會發現訣竅,甚至找到樂趣,他現在好像就是這種狀況吧。
上班第一天和平落幕,今天他還認識了個可愛小天使,名字叫陳光光。
不知不覺間,三個星期就這樣晃過去了。
泊煙熟練的烤香腸,凡事熟能生巧,現在他已經不會站在攤位前手忙腳亂,還要向光光和撈魚攤兩人組求救了。
「光光,我們去休息一下吧?」擦著手,轉頭問。
「好啊,去哪裡?」光光放下手中的書,跳下高腳椅,蹬蹬蹬地小跑過來牽住他的手仰頭問。
將攤子先給黃葉地幫忙顧,泊煙掏出零錢,牽著光光來到賣珍珠奶茶的小攤位,這個攤位的主人是一位有著大捲髮的阿姨,不知道為甚麼,這個攤位不大,卻讓人感到暖意。
泊煙來到這裡後最喜歡的非珍珠奶茶莫屬,自從他發現夜市裡也有賣珍珠奶茶的攤位時,每天都一定要喝一杯,連賣珍珠奶茶的阿姨都認得他的臉了。
「阿姨你好……我要…… 」泊煙才剛開口,阿姨就笑著接話。
「一杯珍珠奶茶,對吧?」阿姨細細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線,「哎香腸攤的小哥你還真是每天都會來,有這麼好喝?」
「當然好喝,不過我今天是兩杯,」黑髮少年摸摸光光的頭說。
「哦,是陳婆婆的孫子,今天就免費請你們,看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真是吸引眼球,哈哈哈。」珍珠奶茶阿姨裝著奶茶,打量兩人,爽快的說。
「謝謝阿姨。」光光露出燦爛笑容,聲音裡還帶著屬於兒童的稚嫩,可愛的讓她以為自己看到天使。
和光光齊齊坐在騎樓邊,享受珍珠奶茶和迎面而來的微風。
「诶,光光。」
「是的艦長。」光光認真地回答。
泊煙額際彷彿垂下三條黑線,這孩子最近迷上巴斯光年,常常說出艦長、宇宙星系,還有甚麼浩瀚無敵的,讓人無奈又好笑,自己應該也要去看看這部卡通電影,不然都跟不上時代了。
「我們去遊樂園玩吧,別理黃葉地,讓他顧攤。」
「好!」一聽到遊樂園,光光瞬間興奮起來,他從來沒去過遊樂園,只聞同學說。
泊煙一個躍起,把手中珍珠奶茶垃圾瀟灑投進垃圾桶,咧嘴笑朝光光伸出手,「好,那就現在走吧!」
*
「這個可以玩嗎?」光光眨著眼睛指著雲霄飛車,咻咻咻,有如一陣風般帥氣,男子漢大丈夫和英雄人物就該玩這個。
「你太小了,我們玩旋轉木馬吧。」皺眉,泊煙看著高速行駛的雲霄飛車,再想想光光可愛的臉蛋和纖細身板,還有鬆鬆的安全帶……一口否決。
「可是……」
光光不服氣還想開口,泊煙不由分說的把光光扛起,放在肩上,一百八十度視野的旋轉嚇的他立刻閉上雙眼。
「哇!煙煙哥!快放我下來!呀啊啊啊啊!」
捶著泊煙的背,黑髮小男孩的慘呼和尖叫吸引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也有人噗哧地笑了出來。
坐在旋轉木馬上,光光左顧右盼,他第一次坐旋轉木馬,顏色繽紛多姿,其實沒有想像中糟糕,雖然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據說很刺激的雲霄飛車。
一想到他剛剛竟然丟臉的尖叫,光光就覺得一陣臉上無光,都是泊煙害的!
「光光你要哪種口味的冰淇淋?」
下了旋轉木馬,正好前頭有賣冰淇淋的店,雖然貴,但是難得一次。
光光瞇眼假裝沒聽到,他可是會記仇的。
「沒有意見我就隨便點囉。」
泊煙在心裡偷笑,知道對方還在記仇剛才的事。
「巧克力。」光光說,如果讓他隨便點一定會出現奇怪的口味,一開始認識還以為泊煙哥哥很正常,現在才發現對方有很奇怪的惡趣味,哦,有時候還很喜歡欺負人。
看著黑髮少年手拿兩支冰淇淋跑過來,搖來晃去的,讓人擔心他手上的冰淇淋會不會掉下來。
舔著巧克力口味冰淇淋,綿密在口中化開,光光像小貓般心滿意足地瞇起眼。
光光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黑髮男孩手忙腳亂的先把冰淇淋給泊煙代拿,另一手掏出手機,看了眼螢幕。
上面顯示黃葉地的名字。
仔細考量後,為了避免捱罵掃興,放著手機讓他繼續響。
恰巧他打來,讓光光忽然想起之前葉地哥和自己說過的話,讓他很想問煙煙哥一件事,重要的事。
「誰打來的啊?」
泊煙好奇的把腦袋湊過去看。
「葉地哥打的,對了,我都還沒你手機號碼!」都認識這麼久了還沒對方電話,真是太見外了,不過那不是重點,光光歪著頭把最後的甜桶塞進嘴裡問︰「煙煙哥,你家在哪裡啊?」
「咦?」想不到會被質問這種問題,泊煙一瞬間臉上閃過錯愕,然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傷感。
他家在哪裡?這個問題真是犀利啊,他似乎根本沒有過這種東西,他在每處停留不會超過一年,也都是一個人住,現在則是住飯店。
「葉地哥說你從以前開始就一個人到處旅行,所以沒有家,真的假的啊?這樣不會寂寞嗎?不會無聊嗎?」光光踢著腳自故自地說。
泊煙不知道該說甚麼,光光說的話讓他無法也無力辯駁,這是事實,他一個人旅行,只有短暫休息地和旅館,稱不上家,不可能不寂寞。
「……喔對,松風哥還說,你之後就會離開去別的地方旅行了,他是騙人的吧?你不幫奶奶顧攤了?」光光低頭說著,「而且,你不在我會很孤單的。」
松風寒一開口就沒好事。泊煙在心裡暗罵著,但當他聽見光光的最後一句話時,那矮小身影透出的孤單讓人沉默。
光光父母早逝,和奶奶一起過生活,很辛苦,所以造成光光心靈比同齡成熟一些,雖然在學校很受歡迎,常被推為班長之類的,但是卻沒有真正的好麻吉。
他發現來到這後自己沒想過「離開」。
自己可以留在這個地方嗎?這裡是他的定居點嗎?
泊煙想到了黃葉地和松風寒,這兩位同為時間旅人的族人加好友,他們選擇了留在這裡。
腦中閃過許多片段,短短三星期中,他在台灣所經歷過的事。
街道上的快樂。
親切溫柔的四十九嵐服務人員。
好心指路的OL。
飯店裡提出旅行建議的櫃檯小姐。
不計較他還年輕而且笨手笨腳的陳婆婆。
賣珍珠奶茶的好心阿姨。
夜市裡許多操著台灣國語的親切伯伯嬸嬸。
路上活力四射的年輕人。
還有,可愛的光光,他們這三個星期裡一起烤的香腸、被嫌棄是連香腸都不會烤的笨蛋、一起惡作劇嚇黃葉地然後被松風寒眼神凌遲,一切都這麼寶貴。
泊煙終於發現。
是了,這裡的熱度。
人民彷彿要把人灼燒般的熱情、親切的暖流、奔放洋溢的快樂和幸福。
最重要的是……台灣讓他感到有家的味道。
「你如果要走的話,幹麻還來陪我玩,我覺得我的感情被欺騙了,」光光垂頭喪氣的低聲說,「唉,不過你走的時候還是要跟我……」
「我甚麼時候說過要走了?」
光光的話被一道含著笑意的嗓音打斷。
他抬頭,看見煙煙哥臉上的笑容,比平常還要溫柔好多、好多、好多,裡面還有了下決心的堅毅。
「我決定留下來了,」泊煙說,然後臉上表情轉成淒苦,「不過,我不想住飯店了,好貴啊,我可是無家可歸。」
「啊?」
光光瞪大圓滾滾的眼睛,「你不離開了嗎?」
「是啊,」泊煙挑眉,「不然你希望我離開嗎?我真傷心。」
前一秒的溫柔大哥哥立刻變成惡質大哥哥,光光雖然覺得這人很故意、很討厭、很喜歡欺負人,不過他能留下來這件是蓋過一切,「太好了!」
「你可以來住我家喔!我家還有一間空房,原本是我爸爸媽媽睡的。」
「哦,這樣我就不用愁住哪了。」泊煙說。
「反正你來了就要做事,我也不吃虧,恩……就和幫傭差不多?」光光天真地說,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泊煙給帶壞了,講話很糟糕。
「你說誰和幫傭差不多?」
泊煙的俊臉扭曲成惡鬼,光光做著鬼臉跑開,黑髮少年一邊喊著「別跑!」一邊展開追逐。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嬉笑聲在暮色間散開,似乎連小草都在微笑。
少年和男孩。
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無論泊煙是否成為了陳家專屬幫傭,抑或變成香腸攤第一把交椅,他找到了心中的那片樂土。
他是泊煙,時間的旅人,踏遍世界各地,穿梭在時間中。
他來到台灣,他留下。
因為這裡有……
家的味道。
西元一九九三年 波士頓
午夜,小巷中某一扇門被由內而外推開,門板正好將小巷子內牆壁上的塗鴉遮住一部分,從門內出來的是位看起來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頭髮比墨還黑,和蒼白的膚色形成強烈對比,眼睛是淺淺綠色,就像上好的翡翠寶石,讓人移不開眼,眼下積著淡淡黑眼圈,讓人懷疑他是幾天沒睡覺,五官俊秀,身型單薄,彷彿一刮風就會跟著被吹走,雖然不是甚麼潘安再世,但也還算是賞心悅目的美少年。
少年身上背著和纖細身板毫不搭調的大黑色旅行包,他名叫泊煙,正準備再次旅行,是的,再次。
他是時間旅人一族之一,踏遍世界各地,穿梭在時間中,毫不歇息,毫不停頓,像個不停轉動的齒輪,不止息的旅行,讓他感到生命的流動。
許多時間的族人尋尋覓覓,最後找到最終的定居點,旅行了這麼久,他卻找不到任何一處可以使他停下休息,找不到心中所嚮往的地方,他自己都不明白,心裡那片樂土究竟在何方。
泊煙握著鑰匙,只聽見「咖擦」細細一聲,老舊的門板把房子連同這段日子的回憶一起鎖了起來,而鑰匙,黑髮少年盯了會兒,輕輕放在門前的地上,像是在表達感謝般微微頜首,背起沉重的包包轉身離開,月光將影子拉成長長一道,被棄置在地上的鑰匙在寧靜的夜晚下顯的格外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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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煙咬著筆,蹲在月光下,手上還拿著一本被翻到破破爛爛,看起來十分有歷史的牛皮紙封面筆記本。
用鋼筆在「西元一九九三年 美國 波士頓」的地方用橫線劃去,這是他第一百一十二次的旅行了,結論仍是失敗,毫無收穫,所謂沒有收穫就叫沒有想留下來當定居點的衝動感,尋找定居點有這麼困難嗎?看其他時間的族人,都十分容易啊。
時間旅人們的壽命比人類長很多,要用人類說法的話,大概就像老不死的怪物?
泊煙看著月亮重重嘆了一口氣,重新低下頭瞇著眼在微弱光線下看著筆記本。
筆記本上在「一九九三年 美國 波士頓」之下是「西元二零一三年 台灣 台南」。
把筆記本塞回懷裡,台灣?這個地方自己好像還沒去過,挺新鮮的,自己唯一去過的東方國家就是「西元二零一一年 日本 大阪」,那時就聽說台灣是美食天堂,真是有了機會可以好好見識見識。
步行到附近還在營業著的小餐館,帶著在各個時代都適用的公關用笑容借了廁所。
他當然沒有要上廁所,只是要穿越時間和空間的入口就在廁所——裡的馬桶。
每次他跳馬桶都很煎熬,在以前更古老的時代沒有馬桶還要跳茅坑,跳茅坑大概是他旅行生涯最痛苦的事,所以他不太喜歡去古老時代,離開時要穿越去別的時空只能跳帶有惡臭的茅坑。
為了這個泊煙真心讚美發明馬桶的人是天才。
到底為甚麼入口會在馬桶泊煙也不知道,只是事實就是這樣也只能認命。
對著被刷得亮白的馬桶,閉上眼集中精神,再度睜開雙眼時,眼前馬桶出現變化,水有如龍捲風般旋轉,泊煙卸下行李扔進漩渦中心,看著行李消失,自己也閉氣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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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二零一三年 台灣 台南
「唔……」揉揉被撞到發紅的額頭,黑髮少年從馬桶裡爬出來,一邊把塞在裡面的行李拉出來。
看了看手腕上的錶,已經是早上十點了。
「哎,這廁所挺美的嘛。」
推開廁所門,面前的洗手台是具有二十一世紀現代感的流線型設計,地上鋪著整齊的雙色陶瓷瓷磚,從一旁的芳香劑和乾淨的洗手台及光亮就可以發現這裡常常清潔。
走出去後泊煙才發現這裡是哪裡,竟然是用一隻奇怪白髮小丑當吉祥物的麥當當,空氣裡瀰漫濃濃速食味,點餐台前有不少人正在排隊,無視麥當當工作人員和顧客們見到自己濕淋淋又背個袋子的驚奇和驚恐表情,泊煙大步流星地走出麥當當。
台灣台南正是太陽高掛的好天氣,泊煙走出去後張開雙臂迎著陽光大大伸了個懶腰,骨頭劈哩啪啦響,他打算先去找房子。
就在這時,路邊四十九嵐放著的波霸奶茶大型立牌吸引住他的目光,上面的圖片是一杯奶茶,奶茶他之前有在英國喝過,只是這裡的裡面加了沒吃過的黑色珠子。
在心裡琢磨了下後,拿了硬幣出來打算買一杯來喝喝看,這種黑色珠子以前從來沒有吃過。
隨身攜帶各個時代各國金錢是時間旅行者生存基本配備,為了跟上時代腳步,他連信用卡都辦了。
「一杯波霸奶茶,甜度正常,去冰對嗎?請稍後一下喔。」長相甜美的服務人員微笑問完後手法嫻熟地開始工作。
趁著等待奶茶的時間,泊煙打量著這個第一次來到的城市,和日本相比街道上比較多垃圾,人行道附近有一大排樹和其他花花草草,店家很多是賣和吃相關,路邊也可以見到許多小攤販,人民臉上幾乎都洋溢著笑容,不論是手挽手的情侶、全家一起出來玩、三五好友的聚會或是走在路上的行人身上都有一股幸福的平和。
「您的奶茶好了~謝謝惠顧,歡迎再來。」
泊煙接過奶茶後一邊在街道上走著,一邊喝飲料,這種飲料真的很好喝,還有裡面一顆一顆的黑黑有嚼勁,配在一起簡直是天上有人間無的高級美味。
享受美好的早晨,和台灣人不同的奇異眸色加上俊秀外表吸引不少人的目光,黑髮少年放下波霸奶茶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住宿相關招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決定找人問路,看看哪裡有飯店或旅館。
「那個……小姐,可以請問一下附近哪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嗎?」露出萬用笑容,泊煙在人群中找了個看起來大約四十幾歲的制服OL問。
那一聲小姐配上臉蛋加溫柔聲線,制服OL瞬間臉上充滿笑容,有如吃了蜜一般,不但講解還用手筆劃著路線給他看。
「啊,有啊,在那裡左轉,看到了嗎?黃色招牌那裡左轉後直走,中間有紅綠燈還是直走通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看到了,還滿顯眼的。」
「我知道了,謝謝妳。」
道了謝後,照著她所比的路線走,果然看見一家規模不小的飯店。
「請問還有空房嗎?」泊煙站在櫃檯前問。
櫃檯的服務小姐抬頭看見聲音的主人的年紀似乎有點訝異,不過立刻恢復正常表情,一邊用電腦查詢空房,一邊問︰「一間單人房嗎?」
「恩,是的。」
「剛好剩下最後一間房。」櫃檯小姐說。
「就這間吧,謝謝。」
付完款後,泊煙背起大背包準備上樓,卻被身後的櫃檯小姐叫住。
「那個……你是外地來的吧?」她遲疑了一下後出聲問,這樣對待客人似乎不是非常禮貌,但是莫名產生的好奇感,讓她很想問。
「咦?」沒有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黑髮少年腦袋當機幾秒後才回過神來,自己這樣好像是算外地人沒錯。
「我是從外地來的沒錯。」
「啊,我們這邊晚上都會有夜市喔,在出飯店後往右直走那附近,到時候會有很多賣奇怪東西的攤販和熱鬧的表演,你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恩……不過要走一段時間喔。」
櫃檯小姐撲著厚粉下的臉盈著純粹的好意,讓泊煙心中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有如心臟被溫水裹覆的感覺。
「好,我有空會過去看看的, 謝謝妳。」
用感應式卡片開了房門,一進去第一件事就是丟背包,撲在床上。
四肢成大字型躺在床上,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放空發呆,腦中還回蕩著剛剛那位小姐的話和面孔。
找到了可以投宿的飯店,是最後一間單人房,自己運氣還不壞,要是沒房間了就只能夜宿街頭和冷風約會了,還得到有趣情報,今天晚上飯店右邊走很久路有夜市。
夜市是甚麼啊?從來沒看過,這裡充滿沒看過的東西。
沒看過的美食、沒看過的活動,人身上充滿少見的情感。
這個地方……是叫做台灣吧?
似乎有點特別。
小寐一下補眠,泊煙從床上爬了起來,從窗戶看外面已經是傍晚了。
想到還要去夜市,他抓抓一頭亂髮整理,從大背包裡翻出錢包。
*
那位櫃檯小姐所說的走一段時間果然不假,走了半小時泊煙終於聽見前方傳來的喧鬧人聲,要不然他還以為自己走錯路。
一攤又一攤的攤位並列成一直排,佔據了街道左右兩側,不少人攜家帶眷來夜市湊熱鬧,熱鬧非凡,攤位上賣著各式各樣吃的,寫著豬血糕的是一個正方形的灰色東西,還有炸臭豆腐和蒸臭豆腐、燒酒螺等等,甚至還有賣水果的,也有不少攤位是遊戲,彈珠檯、射氣球等。
攤位上東西五花八門,兩側掛著七彩裝飾,夾雜在人群中,泊煙眼前是一片迷幻絢麗的世界,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黑髮綠眼的少年睜著眼,看甚麼都覺得新奇。
「泊煙!」
一陣吶喊傳來,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太可能啊?
疑惑的轉身,眼睛掃了一遍,忽然在撈魚和賣香腸的攤位上看到兩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黃葉地?松風寒?」
小跑步跑過去,突然在這裡見到這兩人真是嚇一大跳,褐金色頭髮的陽光少年是黃葉地,黑髮藍眼的冷感少年則是松風寒,和自己同為時間旅人一族,原來他們倆定居在這裡。
「好久不見啦,你這次來這裡旅行?還沒找到定居點吶。」黃葉地笑的燦爛說。
「是啊。」泊煙露出一抹苦笑,「很難找,不過……」
「這次搞不好有希望。」這裡有種暖暖的感覺,很好,讓人有些不想放開。
黃葉地抹把額上的汗,拿起一支剛烤好的香腸遞給他,「恩,請你吃一支香腸。」
「這攤位是你的?」咬了一小口還燙著的香腸,泊煙問,想不到他們會在夜市擺攤。
「不是,我和阿寒是撈魚,這攤是陳婆婆的,我幫忙顧攤,」熟練的烤著散發陣陣香氣的香腸和米腸,黃葉地說。
「哦。」點點頭表示理解,擠進兩人的攤位裡,黃葉地是個陽光健氣直腸子,松風寒則是寡言少語又悶騷,個性差異大的兩人感情卻很好,阿寒平時只對黃葉地多話,現在還一起定居在台灣,擺著撈魚攤位。
正當他在想東想西時,一位頭髮蒼白的婆婆擠進攤位裡連聲道︰「啊呀,啊呀,真是太謝謝你們了啊肖年郎。」
「不會。」黃葉地笑著把攤位交還主人,回到撈魚攤位。
「人老了啊,都不好做事了,還得接我孫子哎,幫手都還沒找到。」捶著腰陳婆婆苦笑說,一邊看著泊煙問︰「這位是?你們的朋友喔?」
「恩,是的,我剛剛說了您的事,他說可以幫你顧攤,他叫泊煙,很難幹的。」
黃葉地堆著笑容,毫不吝嗇地把自己朋友給賣了。
「诶?」泊煙瞪大眼,差點把香腸噴出來。
「啊,那就太好啦,真是太麻煩你了啊,對不起,攤上的香腸賣不出去的話你也可以自己吃的。」
「他孫子超可愛,常常來這裡,你一定會很喜歡的,反正你也閑閑沒事做,快答應吧。」黃葉地附在他耳邊悄聲說。
講的他跟變態一樣……他只是比較喜歡小孩子而已啊。
不過他來幫忙也沒有甚麼不好,還有免錢香腸。
「不麻煩,就是幫個忙而已嘛。」哈哈笑兩聲,這件事就這樣子拍板定案。
*
今天是泊煙上班的第一天。
到了夜市時,黃葉地和松風寒已經站在他們的撈魚攤位前,兩人頭貼在一起不知道在說甚麼悄悄話。
而陳婆婆的香腸攤位裡竟然有一個小男孩。
正確來說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約八歲,黑色的頭髮散落在額前,長的俊俏可愛,大大的眼睛直直盯著他看。
「你就是奶奶說的那個幫手嗎?」小男孩問。
「對,你是陳婆婆的孫子吧?」眼前的小男孩真是超級可愛,讓他覺得來幫忙是正確選擇。
小男孩輕輕點點頭說,「我叫陳光光,你好?」
「我叫泊煙,你叫我煙煙吧。」
「煙煙哥?」
「這樣叫就可以了,」微微一笑,然後很有氣勢很有自信地大喊,「好!光光我們來幹活吧!」
太過自信,以致於他都忘了他根本不知道儀器怎麼使用……最後還是黃葉地、松風寒和光光一起教他的。
認真的翻著香腸和米腸避免烤焦,烤焦之後賣相會不好看,容易賣不出去,而且還致癌。
泊煙哼著歌做生意招呼客人,光光乖乖坐在後面一邊寫作業,一邊抬頭看煙煙葛格有沒有好好工作或做錯,黃葉地在一旁看著,覺得這還真是一幅美好的畫面。
不知道是不是衝著這張臉,香腸攤位生意倒是頗好的,而撈魚攤位那裡也聚著人潮,大多是女性,從年屆五十的大嬸到年幼的小妹妹都有。
泊煙看著眼前行人們有說有笑,偶爾停下來指著某個攤位,忍不住感嘆,夜市時待在攤位內看人們來來往往,和自己下去逛感受實在差很多。
現在一做才發現烤香腸學問大,以前看覺得沒甚麼難的。
通常沒試過時都會以為某些事情很簡單,等到真正做了之後才會發現其實世界上每種東西都不簡單,不過用心做就會發現訣竅,甚至找到樂趣,他現在好像就是這種狀況吧。
上班第一天和平落幕,今天他還認識了個可愛小天使,名字叫陳光光。
不知不覺間,三個星期就這樣晃過去了。
泊煙熟練的烤香腸,凡事熟能生巧,現在他已經不會站在攤位前手忙腳亂,還要向光光和撈魚攤兩人組求救了。
「光光,我們去休息一下吧?」擦著手,轉頭問。
「好啊,去哪裡?」光光放下手中的書,跳下高腳椅,蹬蹬蹬地小跑過來牽住他的手仰頭問。
將攤子先給黃葉地幫忙顧,泊煙掏出零錢,牽著光光來到賣珍珠奶茶的小攤位,這個攤位的主人是一位有著大捲髮的阿姨,不知道為甚麼,這個攤位不大,卻讓人感到暖意。
泊煙來到這裡後最喜歡的非珍珠奶茶莫屬,自從他發現夜市裡也有賣珍珠奶茶的攤位時,每天都一定要喝一杯,連賣珍珠奶茶的阿姨都認得他的臉了。
「阿姨你好……我要…… 」泊煙才剛開口,阿姨就笑著接話。
「一杯珍珠奶茶,對吧?」阿姨細細的眼睛笑瞇成一條線,「哎香腸攤的小哥你還真是每天都會來,有這麼好喝?」
「當然好喝,不過我今天是兩杯,」黑髮少年摸摸光光的頭說。
「哦,是陳婆婆的孫子,今天就免費請你們,看你們兩個站在一起真是吸引眼球,哈哈哈。」珍珠奶茶阿姨裝著奶茶,打量兩人,爽快的說。
「謝謝阿姨。」光光露出燦爛笑容,聲音裡還帶著屬於兒童的稚嫩,可愛的讓她以為自己看到天使。
和光光齊齊坐在騎樓邊,享受珍珠奶茶和迎面而來的微風。
「诶,光光。」
「是的艦長。」光光認真地回答。
泊煙額際彷彿垂下三條黑線,這孩子最近迷上巴斯光年,常常說出艦長、宇宙星系,還有甚麼浩瀚無敵的,讓人無奈又好笑,自己應該也要去看看這部卡通電影,不然都跟不上時代了。
「我們去遊樂園玩吧,別理黃葉地,讓他顧攤。」
「好!」一聽到遊樂園,光光瞬間興奮起來,他從來沒去過遊樂園,只聞同學說。
泊煙一個躍起,把手中珍珠奶茶垃圾瀟灑投進垃圾桶,咧嘴笑朝光光伸出手,「好,那就現在走吧!」
*
「這個可以玩嗎?」光光眨著眼睛指著雲霄飛車,咻咻咻,有如一陣風般帥氣,男子漢大丈夫和英雄人物就該玩這個。
「你太小了,我們玩旋轉木馬吧。」皺眉,泊煙看著高速行駛的雲霄飛車,再想想光光可愛的臉蛋和纖細身板,還有鬆鬆的安全帶……一口否決。
「可是……」
光光不服氣還想開口,泊煙不由分說的把光光扛起,放在肩上,一百八十度視野的旋轉嚇的他立刻閉上雙眼。
「哇!煙煙哥!快放我下來!呀啊啊啊啊!」
捶著泊煙的背,黑髮小男孩的慘呼和尖叫吸引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也有人噗哧地笑了出來。
坐在旋轉木馬上,光光左顧右盼,他第一次坐旋轉木馬,顏色繽紛多姿,其實沒有想像中糟糕,雖然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據說很刺激的雲霄飛車。
一想到他剛剛竟然丟臉的尖叫,光光就覺得一陣臉上無光,都是泊煙害的!
「光光你要哪種口味的冰淇淋?」
下了旋轉木馬,正好前頭有賣冰淇淋的店,雖然貴,但是難得一次。
光光瞇眼假裝沒聽到,他可是會記仇的。
「沒有意見我就隨便點囉。」
泊煙在心裡偷笑,知道對方還在記仇剛才的事。
「巧克力。」光光說,如果讓他隨便點一定會出現奇怪的口味,一開始認識還以為泊煙哥哥很正常,現在才發現對方有很奇怪的惡趣味,哦,有時候還很喜歡欺負人。
看著黑髮少年手拿兩支冰淇淋跑過來,搖來晃去的,讓人擔心他手上的冰淇淋會不會掉下來。
舔著巧克力口味冰淇淋,綿密在口中化開,光光像小貓般心滿意足地瞇起眼。
光光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黑髮男孩手忙腳亂的先把冰淇淋給泊煙代拿,另一手掏出手機,看了眼螢幕。
上面顯示黃葉地的名字。
仔細考量後,為了避免捱罵掃興,放著手機讓他繼續響。
恰巧他打來,讓光光忽然想起之前葉地哥和自己說過的話,讓他很想問煙煙哥一件事,重要的事。
「誰打來的啊?」
泊煙好奇的把腦袋湊過去看。
「葉地哥打的,對了,我都還沒你手機號碼!」都認識這麼久了還沒對方電話,真是太見外了,不過那不是重點,光光歪著頭把最後的甜桶塞進嘴裡問︰「煙煙哥,你家在哪裡啊?」
「咦?」想不到會被質問這種問題,泊煙一瞬間臉上閃過錯愕,然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傷感。
他家在哪裡?這個問題真是犀利啊,他似乎根本沒有過這種東西,他在每處停留不會超過一年,也都是一個人住,現在則是住飯店。
「葉地哥說你從以前開始就一個人到處旅行,所以沒有家,真的假的啊?這樣不會寂寞嗎?不會無聊嗎?」光光踢著腳自故自地說。
泊煙不知道該說甚麼,光光說的話讓他無法也無力辯駁,這是事實,他一個人旅行,只有短暫休息地和旅館,稱不上家,不可能不寂寞。
「……喔對,松風哥還說,你之後就會離開去別的地方旅行了,他是騙人的吧?你不幫奶奶顧攤了?」光光低頭說著,「而且,你不在我會很孤單的。」
松風寒一開口就沒好事。泊煙在心裡暗罵著,但當他聽見光光的最後一句話時,那矮小身影透出的孤單讓人沉默。
光光父母早逝,和奶奶一起過生活,很辛苦,所以造成光光心靈比同齡成熟一些,雖然在學校很受歡迎,常被推為班長之類的,但是卻沒有真正的好麻吉。
他發現來到這後自己沒想過「離開」。
自己可以留在這個地方嗎?這裡是他的定居點嗎?
泊煙想到了黃葉地和松風寒,這兩位同為時間旅人的族人加好友,他們選擇了留在這裡。
腦中閃過許多片段,短短三星期中,他在台灣所經歷過的事。
街道上的快樂。
親切溫柔的四十九嵐服務人員。
好心指路的OL。
飯店裡提出旅行建議的櫃檯小姐。
不計較他還年輕而且笨手笨腳的陳婆婆。
賣珍珠奶茶的好心阿姨。
夜市裡許多操著台灣國語的親切伯伯嬸嬸。
路上活力四射的年輕人。
還有,可愛的光光,他們這三個星期裡一起烤的香腸、被嫌棄是連香腸都不會烤的笨蛋、一起惡作劇嚇黃葉地然後被松風寒眼神凌遲,一切都這麼寶貴。
泊煙終於發現。
是了,這裡的熱度。
人民彷彿要把人灼燒般的熱情、親切的暖流、奔放洋溢的快樂和幸福。
最重要的是……台灣讓他感到有家的味道。
「你如果要走的話,幹麻還來陪我玩,我覺得我的感情被欺騙了,」光光垂頭喪氣的低聲說,「唉,不過你走的時候還是要跟我……」
「我甚麼時候說過要走了?」
光光的話被一道含著笑意的嗓音打斷。
他抬頭,看見煙煙哥臉上的笑容,比平常還要溫柔好多、好多、好多,裡面還有了下決心的堅毅。
「我決定留下來了,」泊煙說,然後臉上表情轉成淒苦,「不過,我不想住飯店了,好貴啊,我可是無家可歸。」
「啊?」
光光瞪大圓滾滾的眼睛,「你不離開了嗎?」
「是啊,」泊煙挑眉,「不然你希望我離開嗎?我真傷心。」
前一秒的溫柔大哥哥立刻變成惡質大哥哥,光光雖然覺得這人很故意、很討厭、很喜歡欺負人,不過他能留下來這件是蓋過一切,「太好了!」
「你可以來住我家喔!我家還有一間空房,原本是我爸爸媽媽睡的。」
「哦,這樣我就不用愁住哪了。」泊煙說。
「反正你來了就要做事,我也不吃虧,恩……就和幫傭差不多?」光光天真地說,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泊煙給帶壞了,講話很糟糕。
「你說誰和幫傭差不多?」
泊煙的俊臉扭曲成惡鬼,光光做著鬼臉跑開,黑髮少年一邊喊著「別跑!」一邊展開追逐。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嬉笑聲在暮色間散開,似乎連小草都在微笑。
少年和男孩。
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無論泊煙是否成為了陳家專屬幫傭,抑或變成香腸攤第一把交椅,他找到了心中的那片樂土。
他是泊煙,時間的旅人,踏遍世界各地,穿梭在時間中。
他來到台灣,他留下。
因為這裡有……
家的味道。